第二十二章

醉酒微酣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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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思仁去衙门认尸,几具浮尸都泡得脸肿身胀看不清面容,尤思仁翻看过他们的后颈,摇摇头:“文渊脖子上有颗痣。”

    尸体没找着,可是人却不见了。衙役沿河寻了三天,谢安平也派金吾卫去找,还是一无所获。众人只道恐怕凶多吉少,也许尸首被大水冲到哪个地方去了也不一定,这种情况下生还的机会几乎是没有。

    王金桂晕厥过去好几次,醒来就抱着王文渊的东西哭,才四五日就像变了个人似的,痴痴傻傻,心智都有些失常了。王家全家上下都笼罩着一股阴霾,众人因为此事被转移了注意力,暂且放下了以前的吵吵闹闹,连尤文扬从国子监回来安慰尤思仁,唯独王老爷子还不知道孙儿没了,每天依旧去骡马市场转转,亲手喂喂那些牲口。

    小半月过去,王文渊还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尤思仁也渐渐绝望了,他和家人商量是不是要办丧事。

    王金桂一听顿时嘶嚎起来:“办什么丧事?你给谁办丧事!文渊没死!我的文渊还好好的!”

    她一直不肯接受这个事实,成天以泪洗面,一夕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尤文扬也不赞成办丧事,他道:“兴许二弟顺流而下被人救起,可能他受了伤,在别人家里休养。且不急于一时,我们再派人出去找找,总还是有希望的。”

    尤思仁又何尝希望王文渊是真的死了,他闻言只是抚腿叹息,尽显苍老颓态。

    这时,尤文扬道:“这样吧父亲,反正我打算离京一些时日,不如就由我顺便去打听文渊的消息。”

    尤思仁诧异:“你这个月应该去吏部了,离京做甚么?”

    “我不去了,我已经把那个职位辞了。”

    “辞了?!那么好的机会你居然辞了!”尤思仁大惊失色,声音陡然提高。

    尤文扬道:“要靠着妹妹才能飞黄腾达,我怎么可能过得安心?我不要美娘委曲求全,我以后不做官不进朝廷,不依靠他们侯府一丁点儿,我凭自己做出一番事业,只有娘家有底气,美娘才会在侯府过得好。不然处处看人脸色,低三下四地去求人……父亲,难道你就忍心见美娘过那种日子?”

    尤思仁被他说得脸色发白,吞吞吐吐:“你不做官……那你做什么?这么多年的书岂不是白念了?”

    “读书不是为了做官,而是为了明理。杨复来也没有去衙门谋差事,他打算去漠北做生意,我想跟他一起去。”

    这厢尤文扬去意已决,那厢美娘在侯府,却因为王文渊的事心中横了一根刺。

    她是讨厌他,从小就讨厌的不得了,谁叫王文渊成天就欺负她来着?什么揪辫子下绊子都是家常便饭,他还捉虫捉蛇吓她,故意弄坏她喜欢的东西,撕破她的新衣裳……美娘不知道自己哪儿就惹着王文渊了,反正他看她不顺眼,她也觉得他特别惹人嫌。

    最过分的一次是她大概五六岁的时候,那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寒风刺骨。尤思仁便送了件兔毛的小皮袄给美娘,美娘模样儿长得精致漂亮,穿上白茸茸的皮袄,头上梳两个小辫儿,别提有多招人疼了。王文渊穿得是狐狸皮的袄子,却眼红美娘的兔皮袄,非要抢过来,美娘当然不肯了,他伸手来扯的时候她就在他手背狠狠咬了一口,血都咬出来了,还留下很深的牙印。

    王文渊怀恨在心,便使坏让身边小厮去骗美娘,说尤文扬要带她骑马,让她去骡马市场见面,而且还不能让爹娘知道,否则就不让骑了。那个时候王家还没搬到现在的大宅子,从家里去马市就只用穿过一条街,美娘信以为真,吃过晚饭便偷偷去了那里,溜进马圈。

    哪晓得王文渊尾随其后,见美娘进了马圈就关上了栅栏,还把圈门锁死。美娘年纪小人也小,根本翻不出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得都没了力气,最后在马圈过了一夜。

    那夜可真是冷啊,美娘至今都忘不了外头纷飞的鹅毛大雪,她缩在稻草垛子里,又冷又饿又怕,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然后她做了个梦,梦里面有个脏兮兮的乞丐伸出手来抓她的袄子,她本来不想给的,可是见人家比自己高出一个头,于是主动把袄子解下递过去。

    “我们一起盖好不好?”

    府里的人找了一夜,最后还是清早马夫来清扫马圈,才发现了睡在干草堆里的美娘。也是美娘命大,冻了一宿居然只是受了风寒,被抱回去吃了两幅药就好了,倒是王文渊因为犯下弥天大错,被尤思仁狠狠抽了板子,连王金桂都没能拦住,那传话小厮也被撵出了府去。病好以后,美娘就不怎么搭理王文渊,而王文渊也不敢再这么没轻没重了。

    现在想来,俩人的死结就是那时结下的,其实后来美娘倒也不觉得王文渊是故意要害自己没命,他肯定当时也是怕的,听说他挨了打都没哭,反而追着问她会不会死。可惜的是那件兔皮袄子不见了,没有找到。

    唉,到底是少不更事。美娘觉得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她早就不记这份仇了,尽管讨厌王氏母子,很想让他们吃点苦头,却从没想过要他们死啊!

    还有王文渊雨夜那晚的举动,简直都是丧心病狂,她当时都想两巴掌抽死他,可他真的没了,她心里又挺不是滋味。

    “哎……。”

    美娘揉揉堵得发慌的胸口,决定不再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俞如眉已经搬出了王家,黄莺和绿竹也跟了过来伺候,事情貌似一步步正按着她的计划走,她还需要仔细谋划打算。

    谢安平那厮一早就去卫府了,他最近倒是每天都去,听说跑了个重要的犯人,他火得不行,于是成日揪着抓到的几个小喽啰拷打审问,傍晚回家身上偶尔还有血渍。美娘见状由衷感叹他真是个煞星。

    “黄莺,你进来一下。”

    晌午过后下人们都昏昏欲睡的,美娘瞥见周围没人,便把黄莺单独叫进房间,偷偷塞给小丫头一包东西。

    美娘压低声音道:“你寻个由头出府去当了,别在一家当铺,多找几家分开卖,换的银子甭拿回来,找个地方藏起来,懂了吗?”

    黄莺掂了掂,里面钗环相撞清脆作响,遂点头道:“奴婢明白。但是小姐,这侯府的东西会不会被铺子掌柜认出来?”

    美娘肯定道:“不会,我拿的都是些不起眼的玩意儿,也不怎么值钱。还有,那些金的银的你可以先拿到银楼去,熔了重新打个式样再去卖,容易出手些。”

    主仆正在商量,只听香槐在外头说:“姨娘,四姑娘来了。”

    “快藏好。”

    美娘赶紧让黄莺把东西揣起来,紧接着软帘一飞,商怜薇从走了进来。

    美娘堆起笑脸迎上去:“四姐怎么来了?”

    “我一个人在院子里无聊,想找人说话解解闷,你不嫌我烦吧?”商怜薇笑不露齿,看起来既温柔又文静。

    “怎么会。”美娘报以同样的笑容,吩咐黄莺,“你去叫绿竹沏杯香茶来。”黄莺心领神会,福过身就退下了。

    美娘牵着商怜薇坐下:“都是妾身的疏忽,不仅未能前去拜访四姐,反而要姐姐先过来串门,真真是失礼了。”

    商怜薇很善解人意:“你娘家的事我都听安平说了,也是造化弄人,妹妹请节哀,别伤心坏了身子。对了,安平还说妹妹从娘家带回来两个使女,刚才那个就是吗?看着怪伶俐的哩。”

    安平说安平说……那混蛋什么悄悄话都给你说是吧!

    美娘最见不得她端着正房奶奶的架子,遂笑道:“是呀,刚才这个叫黄莺,算不得很机灵,顶多是老实本分罢了。要另一个绿竹才伶俐呢,对了,绿竹模样也生得俊俏,本来妾身只准备带黄莺的,是爷非要让妾身把绿竹也捎上。”

    果然,商怜薇脸色微变:“哦……是吗?”

    “嗯,而且绿竹烹茶焚香的手艺极好,连爷吃了她泡的茶也赞不绝口。”美娘认真点点头,“哎呀来了,喏,这就是绿竹。”

    绿竹端着两瓯茶盏进来,商怜薇仔细一打量,果然是个俊丫头,虽然没有美娘那种妩媚勾魂,却是小家碧玉的风情。

    绿竹奉上茶:“四姑娘请用。”

    商怜薇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挪开目光,美娘觉得她一定心情不佳,因为她把茶搁那儿就没喝。

    美娘暗自得意:叫你安平长安平短的,现在难过了吧?你家安平可没告诉你屋里头还有个漂亮丫鬟!

    “对了,妹妹你知不知道安平的寿辰就快到了?”俩人闲聊一会儿,商怜薇忽然问道。美娘一怔:“寿辰?”

    商怜薇见她一无所知的样子,含笑徐徐道来:“安平是七月十五中元节生的,瞅着还有半个多月就到了,我想今年的寿宴就由你来办罢。”

    美娘一听连忙拒绝:“不行不行,妾身办不好的……。”

    “妹妹就别谦虚了,你是安平的屋里人,你不来办谁来办?”商怜薇劝说道:“府里两位夫人年纪都大了,做起这些来难免操劳,我又身子不好帮不上什么忙,这个家里里外外都需要人费心打点,这个担子迟早要交给安平的屋里人。其实也用不着多大排场,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顿饭,有两个助兴的节目就成了。妹妹你好好办,给安平过个难忘的寿诞。”

    美娘还想推辞,但不敌商怜薇百般劝说,再者别人都找到她头上来了,她推三阻四确实说不过去,最终只好勉强答应。

    “……好吧,妾身尽力而为,如果碰上有什么不懂的、拿不定主意的,劳四姐您费心指点。”

    商怜薇含笑颔首:“一定。”

    送走了商怜薇,美娘隐隐觉得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给那煞星做寿?侯府筵席她连见也没见过,更遑论操持了。若是办得好那是她一个小妾应该,若是办不好落人笑柄,麻烦可就大了。

    可是商怜薇既然这么开口,三姑妈那边肯定是支持的,二姑妈这个人不好说,笑眯眯却有些城府,谁知道她是不是也想借机让自己下不来台?至于小姑妈……

    美娘灵机一动,不如就去请教一下谢秀,自己与她年龄差距不大,而且她那么心疼那混蛋,肯定不会坑他对吧?

    话说回来,那厮居然是中元节生的!怪不得是这么副鬼见愁的性子!

    打定主意,美娘心里也没这么慌了,淡然地吩咐下人准备晚膳,只等谢安平回来吃。太阳落山的时候他回府了,不过却闹出一番动静。

    “你,跪在这儿!”

    美娘听见响动出去看,只见谢安平拎小鸡一样提着黄莺的后领,把她摔在院子中央,让她跪下。

    美娘暗暗惊心,快步过去:“爷,您这是作甚么?”

    “娇娇,爷逮着个家贼,她偷你的东西出去卖,刚巧被爷抓个正着。”

    谢安平扔下一包东西在黄莺面前,美娘定睛一看,不正是她让小丫头去当的那些!

    美娘的心一下就悬在了嗓子眼儿,偏偏谢安平还一副邀功的德性,指着黄莺道:“手脚不干净的奴才,先给爷狠狠打她四十板子,再叫人牙子拉出去卖了。”

    黄莺咬着唇,吓得脸色惨白,却没吐出一个字儿的解释,更是不提美娘。

    很快下人们就拿着绳子和板子来了,要捆了黄莺用刑,美娘见状心急如焚,一下冲上去挡住。

    “别打!是我让她去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