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家庭成员

齐春晓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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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钟老师鱼馆”的老板钟治国,今年60岁。个子不高,皮肤微黑,浓浓的短发,宽宽的额头,高挺的鼻梁,炯炯的双目,微薄的双唇。平日里穿件灰色或深色的中山装,夏日里则只穿件大白汗衫。为人热情开朗,幽默风趣。因早年当过教师,且治学严谨,深得学生的尊敬;所以大半的易镇人依旧称呼钟老师,而非钟老板;即便楚寒在场的时候。

    钟治国兄弟五人,排行老三。幼时家境贫寒,到他要上学的时候,家中已无力供给。但因他实在聪慧,父亲便让有些愚笨且力气大的老大辍学。念至高二的时候,遇上了“文化大革命”,“红小兵”们徒步从石市上了北京,受到了人民敬爱的周总理的接见。回来后,参加了两年的大生产。——这些是钟治国同来饭店吃饭且熟悉的食客引以骄傲的谈资,毕竟如此丰富经历的易镇未必能有几人。之后学校缺老师,便当了民办教师,一干就是二十年。虽说一直担任班主任工作,且年年教毕业班,但始终未能转正。眼看儿女渐渐长大,民办教师的那点微薄工资实在有些入不敷出,——虽然妻子温玉勤俭持家,种地养猪。于是,在儿子读中学的时候辞职开起了饭店。

    楚寒的爷爷、奶奶、外公早已去逝,如今只有外婆。外婆原来同父母一起在鱼馆生活,自楚寒参加工作后,外婆便和楚寒一同住在镇上的家中。一来外婆日里可以看家,二来楚寒也可以照顾外婆,毕竟饭店有时候太忙太嘈杂。外婆今年90岁,虽说已是高龄,可身体依旧硬朗健康,精神饱满矍铄。每天总是闲不住,或是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或是在家里洗洗自己的衣物,或是到门口晒晒太阳和邻居们拉拉家常。因为楚寒要上班的缘故,所以外婆会提前把午饭和晚饭热好,楚寒只需回家炒菜才即可;有时,也会到鱼馆拿些菜肴回来。因为楚寒平日很少能帮父亲的饭店做些什么,所以,自上师范以后,每年寒假腊月二十三自正月十六日饭店歇业的这一段时间,每天晚上来店内看门。温玉心疼儿子:饭店不必天天看守,其他饭店也不过三五天去一趟,况且冬日的饭店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晚上又特别的冷。儿子明白母亲心疼,但依旧每年每天去。

    如今,一双儿女已经长大。女儿钟梅,六年前经人介绍结婚了。丈夫贾青弋在市电业局工作,单位分的100平米的楼房。婚前,钟梅在父亲的店内帮忙,婚后赋闲在家。第二年在楼下临近街道旁开了间日用百货商店。因是电业局的家属,所以商店同家属楼房一样:所有的用电一律单位负责,只需交些房租即可。贾青弋的工资每月三千多,年底的奖金至少也有两万元;开店只是钟梅不希望自己做全职太太,日子太过空闲。两年后,有了个女儿;再过两年,买了辆轿车。钟梅时常开车带女儿回家;生活倒也自在。儿子楚寒师范毕业后,父亲托人安排分配到了易镇初中。

    易镇的大年夜和北方大部分地区一样。十二点的钟声一过,各家各户便开始鸣放鞭炮,然后未出五伏的晚辈到本家各给家给长辈拜年。小孩子拜年要磕头,自然便有压岁钱可得。如今,人们日渐变懒。放过鞭炮,再睡一会儿,直到凌晨四五点钟才开始拜年。——只要在路上未见到外姓人,或看不清即可。孩子们再也不用磕头;至于压岁钱,则由自己的父母爷爷奶奶给。——这里俗语“压腰”。天亮后,再拜街坊邻居,当然妇女也要出动的。早饭是大年三十下午包好的饺子。馅多是肉馅的,但牛肉却是万万用不得的。馅里裹着糖果、栗子、红枣、豆腐和硬币之类寓意吉祥的东西;每样各八个,混在中间。一家人看谁先吃到,便可讨得这一整年的好彩头。今年楚寒最先吃到了糖果和红枣,外婆笑道,今年终于要有外甥媳妇了,好的话还能早生贵子呢。楚寒却还像个孩子,羞得满脸通红。之后便是正月里的走亲访友;正月的前四天必是要遵守的:初一初二拜姑姑,初三初四拜丈母;之后便没有特别的规矩。但是,家里的主妇却认真的记着每天的日子,因为每一天“管”着的事物不同,且又关系着这个事物一整年的状况。有谚语道:一鸡二鸭,猫三狗四,猪五羊六,七人(小孩)八谷,九果十菜,十一十二成(全部)。

    今年的正月,家里过得似乎并不愉快。

    初三,钟梅只和女儿贾佳一起回来,贾青弋并没有来。——钟梅说他加班值日。父母便没再追问,楚寒却似乎看出了端倪。

    晚饭过后,外婆去自己的房间睡下。楚寒问钟梅,

    “姐,是不是姐夫又给你气受了?”

    “别说了。没有啊。”钟梅不想让父母操心,更不愿提及这件事。

    “没有?他能加班?他那么会算计的人。”楚寒也不想提及姐夫,这个人这些年让一家人很是不痛快。然而一想起来,怒由心生,不得不说。只是楚寒不明白,这种情况本来就不该提及。

    “你能不能不提。让我好受些,让爸妈也好受些。”

    “一猜就是。他算什么,新年正月的,连个礼节都不懂。”

    “你挺喜欢他来的?他来了之后,你就能好受些?同去年那般?”

    一旁的温玉看着楚寒摇了摇头,示意不要再说。可楚寒哪里有停下的意思。

    “什么话也别说。他一次比一次过分,一年不及一年,全都是你们惯的。说什么‘女婿是高人贵客’。那也得看那女婿是怎样的一个人。”

    “小寒呀,别说了。”温玉终于忍不住了,她也知道楚寒不过是发发牢骚,可是这毕竟解决不来任何问题,只会让所有人更加上火。“有些事,结婚后自然就知道了。”

    “你看人家嘉麦的姐夫结婚这么多年了,拿老丈人比亲爹还亲。咋家倒好,反过来了,不仅姐姐受气,连爸妈也要顺着他,我这小舅子还不能说他了。——他算什么呀。”

    “毕竟,咱把你姐姐嫁过去了。”温玉无奈的说道。

    “那就得这么忍着?”

    “结婚总要有个磨合期,现在是磨合最厉害的时候。再过些日子,他的年纪再大些,就好了。”温玉说的时候,更像是在宽慰自己。

    “妈,您这想法根本就是自欺欺人。”

    “好了。一家人高高兴兴过个新年,你一个劲说什么,不提不行吗?”钟梅有些生气了。弟弟心地善良,不忍见自己受气,可是他毕竟还是个孩子,怎会知道这家务事里的纠缠,又如何会处理这家务事。

    “姐,你就会冲我嚷嚷。你若拿对我这劲儿冲他,看他还能这么横?”

    “行了,我窝囊。这次你该满意了吧。”

    一家人全都寂静了下来。楚寒看着姐姐,回味刚才姐姐的话,心里酸酸的,眼睛里似乎落进了什么东西。——楚寒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无力和无能。他甚至觉得,是自己的无能和软弱让姐夫如此的跋扈。

    刚结婚时,贾青弋表现得不错,婚前吃喝赌的毛病全然没有了;对钟梅呵护备至,关爱有加。可是大半年过后,贾青弋发现钟梅不像别人的妻子那般厉害:每天盘问行踪,甚至从不要自己做任何家务。于是,收敛的心开始慢慢恢复了往日;但对钟梅,对岳父母、小舅子却依旧不错。贾青弋是家里的独子,一心想要儿子,可是自从有了女儿贾佳之后,贾青弋的性情大变。从不过问女儿的情况,事事常迁怒于钟梅。而钟梅亦觉得此事有些对不起公婆和丈夫,故一味忍让;而岳父母的软弱让贾青弋更加得势。

    这件事在钟治国夫妇看来,女婿做得固然不妥;但女儿毕竟未能给贾家生一儿子,故在女婿面前常常表现得气短。同时又给自己宽慰,接受总是要有个过程,等贾佳长大些,那可爱懂事的小模样由不得他不喜欢。可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的一味忍让只会让贾青弋更加气盛,如今越发不常登门;即便坐下吃饭聊天,常常呼来喝去,任谁都不放在眼里。

    这件事在楚寒看来,“重男轻女”不过是个引子,姐夫本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又骂自己当时瞎了眼:只道他模样还算忠厚、家境殷实。为这事,楚寒常责怪父母立场不对;父母不该让自己也要对姐夫诸事忍让;自己该为姐姐争口气。父母却说,“家务事不得介入”“气是争不来的”又说,“两口子过日子就这么回事儿,‘不是西风压东风,就是东风压西风’”。

    楚寒之所以要提及贾青弋,并不是让家人不开心。楚寒更多希望父母能有一个立场,姐姐能拿出一个姿态,而不是一味的迁就。可是话到嘴边,自己便不知所云,反而更让父母伤感,让姐姐难堪。如此一来,楚寒便愈发恨贾青弋。可是,父母告诫楚寒万不可表现出对姐夫的不满,这样会对姐姐不好。

    年前,楚寒憋不住了,单独找到贾青弋。一见面,便一股脑将事先备好的说词扔给了贾青弋。本以为自己毫不留情的言辞会让姐夫大发雷霆,那么正好自己跟他打一架,誓为姐姐争口气。熟料,贾青弋安静的听完楚寒说话,没有生气,反而微笑对楚寒道,“你来给你姐姐争气了?”“行,你要是不满意的话,我们离婚,你带回家吧。”“呵呵。要是还有话就接着说,没有的话我出去打麻将了。”

    一听姐夫的话,楚寒愈发生气,愈发的愤怒。可是,没有提前想好怎么说,只得呆呆的站在那里。恨姐夫,更恨自己。恨姐夫,居然没有把自己当回事;恨自己,言辞还不够犀利,准备不够全面,自己办事还是个孩子。

    到了初六,吃过午饭钟,梅和女儿匆匆的赶了回去。

    望着母女远去的身影,楚寒一阵心酸,一阵心痛。原来这世间并没有什么公平可说,所谓的公平不过是说给那些失败者的。这世间更没有什么报应可言。——所谓的“因果报应”,不过是劝说他人或自我麻痹的说法。心想,该有报应多好。可是有了报应之后,姐姐怎么办?贾佳怎么办?又突然害怕起自己刚才的想法了。又想,人啊,真是悲哀。常常能看透别人的选择和人生,而到自己这里却又糊涂了。我们常常痛斥别人选择时的优柔寡断,而轮到自己时却千难万阻。难道冥冥之中,一切皆有安排?可是我们的人生为什么不能自己选择,要别人来选择呢?难道是作为被选的我们,总是顾虑的太多吗?——活着,真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