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拍摄

韩寒 / 著投票加入书签

风雨小说网 www.44pq.io,最快更新告白与告别最新章节!

    韩寒来找我拍《后会无期》的时候,说他想拍摄一个有趣的公路故事,他不需要观众看完一定要有启发,因为他最讨厌的就是阅读理解式的说教。www.Pinwenba.com我非常认同这个态度,就像他说的:“有多少人听过很多道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人生是自己的,并不会因为一部电影就得到升华。

    但遇到马浩汉这个角色之后,我又矛盾起来,又希望有人如果在他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能从他的悲剧中找到点什么,改变些什么,然后获得幸福。

    我不知道韩寒在写马浩汉这个角色时想的是什么。他曾说,这是他希望成为,却又永远无法成为的人。我曾很诧异,他想要成为一个悲剧而痛苦的英雄?但与“马浩汉”相处了三个多月后,我越来越离不开这个角色。我发现他的勇敢无畏,他的无能为力,甚至因为他内心的痛苦而痛苦。杀青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常常想起他,仿佛回到那条公路上,变成马浩汉,再一次毅然决然地离开东极岛,走向外面的世界。我第一次希望每一个看过电影的观众,都能够给这个角色一点爱和温暖,你们可以把这当作我的私心。

    撇开朋友关系,作为一个演员,韩寒这个导演在我心里已经合格了。他个性放荡不羁,也贪玩,我本来以为和他拍戏应该很爽,收工后一起聊聊天起码能做到。但是在片场的三个多月,他非常忙,每场戏拍完他都立即冲进剪辑室里。他的现场把控能力也很好,作为一个新导演,已经很令人钦佩与欣赏。不管观众们对电影的评价如何,希望大家能看到他的用心。这是韩寒第一次拍电影,但我希望不是最后一部。都说相逢有时,后会无期,希望我们因电影建立起来的缘分,能够此去不经年,后会能有期。

    Que Sera Sera陈柏霖

    2013年11月10日,接到了来自制片人方励的电话。整个聊天的内容像是一封邀请函,而我,再一次接受他这个有点意外的邀请。

    在得知导演是韩寒,搭档有绍峰,在另外其他演员都还未定的情况下,我欣然答应了!因为我也是个“冒险家”。就这样,过完了农历新年,我踏上了《后会无期》之旅。

    拍摄的第一天,因为导演是韩寒,所以天空飘着雪花。而我的口音,也让大家贴了暖宝。浓浓的台湾口音,让我格格不入……所以“江河”来自南方。

    我所饰演的角色“江河”,是位地理老师。这是我第一次饰演老师。严格说起来,第一天拍完车内戏,接下来应该就是拍摄教室的戏了,没想到第二天的拍摄,让我记忆犹新,因为我对着马桶,投入了各种情感……一整天。

    韩寒很幽默。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当天拍摄洗手间的戏,因为很冷,有了暖炉,我在那儿取暖,剧照师就拍了张照片,拍到了我的手……我的拇指是弯的。

    韩寒看了照片后—韩寒:柏霖,你的拇指好弯啊!

    我:是吗?真的耶!你呢?

    韩寒:我是直的。

    我:哦?!

    韩寒:因为我是直男。

    这是我在片场听到他第一个算是笑话的说话,当然,往后的拍摄,这类型的说话不胜枚举,但,很多是高级&成熟的笑话,我就不方便说了……

    与韩寒有着奇妙的默契,观影的品位、音乐的口味、文字的喜爱、善良的叛逆,更有时,很多影迷说,我们其实长得有点像。也许当他在帮电影《观音山》写主题曲的歌词时,已经注定了我们将会在《后会无期》中相遇。

    绍峰很男人,心思很细腻,很注重音乐的品质,他电脑里的音乐绝对是最高音质,他说要不听起来会不舒服。

    和他的相处很愉快,我们在一起最长待着的空间,就是车子里,因为这是一部公路片。我们常在车里聊天,从电影聊到音乐,从导演聊到女演员,从外太空聊到内脏。几乎每天都见面,除了我们洗澡睡觉的

    时间。他也是个爱车的男人。

    我、韩寒、绍峰、高华阳,在微信里有个群组,叫“影帝组,找到感觉了”。里面多半是当天要拍摄的剧本台词、剧照,再来就是“车子”了。高华阳,是与韩寒同车队的车手。

    高华阳,又名搞花样,为人心地善良,木木讷讷,还会咏春,是我们组里的开心果,常常聊赛车、摩托车、功夫。从他认识我之后,一直想教我车子的知识,教我如何漂移……但都还没有……在电影里,我觉得他是唯一一位用本色演出的演员,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参与电影演出……很可爱,也很可贵……他爱陈乔恩。

    演了那么多戏,其实,我依旧不清楚,什么才是演戏。也许是信任,也许是环境,也许,所有的相遇,真的就是久违的重逢。这些,我在《后会无期》的剧组里,都感受到,并且找到了。《后会无期》,对我而言,不像是工作,而像是非常重要的一趟旅程……

    我曾是江河,也曾经是马浩汉,更有时,我也像是阿吕……《后会无期》,就像是数十道阳光,它照映出了自己不同时期的影子—过去的剪影、未来的憧憬;它也像是月光,在漆黑中,陪伴着你;它更像是星空,有着数以亿计的未知与期待……

    回忆是一条直线,但未来,是无限的虚线,等着我们一一连线,描绘

    自己的人生。

    感谢《后会无期》,感谢电影的存在,使我们相遇。

    游离Drift高华阳

    这篇文章写在电影《后会无期》上映前。此时的我,仍然以一种“游离”的状态存在于这部电影中,就好像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存在的方式一样。只不过,这一次是导演和我之间的一个约定罢了。

    从我成长为一个男人开始,这种“游离”状态就一直陪伴着我。记得还在上高中时,我苦练篮球,还主攻过一段时间田径,可那段时间最勾着我的事情是组建一支摇滚乐队。上大学后,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跟音乐死嗑,却误打误撞成了职业赛车手,一干就是十二年。我发现自己总是在一个身份之外,专心地做另外一件事儿。

    就在我专心赛车的第十一年中的某一天,队友韩寒神秘兮兮又故作随意地问我:“我们要去一个地方试片,你要没事就过来替我们当当模特。”于是,抱着好玩儿的心态我加入了《记一件难忘的事》(《后会无期》当时的名字)试片摄制组。

    拍摄过程一点儿都不复杂,很顺利,就是有些熬人。据看过样片的人说,我的表现很不错,使劲儿演,一点儿都不像外行。后来,这件事儿就随着紧张的赛季进程逐渐被淡忘了。再后来,就是2014年的大年初三接到制片方通知进入《欢天喜地过大年》(《后会无期》当时的名字)剧组报到。

    我这个人的身体素质很好,很少生病,但是第一次试妆那天我就病倒了。这其中发生的事情也都浑浑噩噩地记不清了,只记得生平第一次像个演员一样拿到了剧本—《农业频道年度总结》(真的,《后会无期》当时的确叫这个名字)。

    我很了解自己,距离今年赛季开始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在这之前,又要“游离”到另一个我不熟悉的世界了。这么多年,我养成了学习时做笔记的习惯,所以随手记下一些“演员的自我修养”,有助于我尽快进入演员这个角色,忘记自己车手的身份。

    随着影片的拍摄,我仿佛真的忘记自己是个车手。直到赛季开始,我也开始赛场、剧组两头儿赶,终于意识到游离于两种身份之间的巨大差异。除了工作任务截然不同,具体的表现就是在这趟航班上仔细记录着演戏的点点滴滴,下趟航班上又拿着赛车笔记涂涂画画。

    但是,这一次的“游离”又好像与以前的不太一样。

    首先,在进入赛车这行后就再也没想过会去干别的,更别说去参与拍电影这种神秘高端上档次的事情了。而且一上来就是头顶着韩寒导演光环、大制作、不演死尸、不是路人甲,有台词有角色的那种。我知道这种机会对于专业演员来说多么难得,所以我也不想搞砸它。欣慰的是不光导演发现我不为己知的一面,还有很多人支持并欣赏我的表演,让我有种想要转行的冲动。

    按照和剧组签署的保密协议,我不可以让别人知道我参与这部电影的任何信息,直接进入隐身模式。(这也是为什么很多朋友询问我关于这部电影时我总是拈花一笑、笑而不语、顾左右而言他的原因,请你们见谅。)

    所以,无论是在影片拍得如火如荼时,还是在上映前紧张繁忙的后期工作中,我都一直在怒刷不存在感。“游离”在“在”与“不在”之间。当然,在你们看过这部电影后,这种“游离”也就不复存在了,到那时导演为我精心设计的出场方式也一定会为影片和人物增色不少。

    “游离”这种状态,其实是我对于正在从事的工作的一种专注的方式,也是我对待人生的一种态度,所以无论何时你都不会忘了你是谁。完全地转换身份去做事,才能完全地放下姿态去待人。这是我所理解的世界。

    我是胡生,虽然我的父母生我生得很草率,但这并不是我叫胡生的主要原因。《后会无期》(终于到它现在的名字了),后会应有期。

    剧组难忘的日子制片主任黄鹰

    由著名作家、赛车手韩寒自编自导的电影《后会无期》在2014年5月26日顺利杀青了。我作为该剧组的制片主任,亲身经历了从筹备、选景、拍摄到杀青的整个过程。剧组生活、工作中的欢笑和艰辛,在我脑海中久久无法抹去。

    我是2013年8月初第一批进组,开始陪同导演和制片人采风、看景、选景、复景,前后参与筹备6个多月,拍摄3个半月。在这10多个月的剧组生活里,结识了很多难舍难分的朋友,学到了很多闻所未闻的知识,积累了很多处理突发事情的经验,增加了人生阅历。当然一部电影的拍摄也不是那么一帆风顺的,特别是幕后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情发生,时常会让人心跳加速。

    心跳加速之一:开机。

    原定的开机时间是2014年2月7日,但由于上海天气突变,接连几天狂风暴雨,只好将开机时间推迟到2月10日。9日晚上我们在上海旗山大酒店组织召开了盛大隆重的开机仪式,考虑到明天是开机的第一天,早上6点钟就要出早工,路途比较远,还有很多开机前的准备工作要再次检查落实,会餐前就通知所有制片部门人员当晚不得喝酒,餐后再次检查明天工作的准备情况,忙完所有事情是半夜2点。刚躺下不久,电话响起,一看时间才4点过几分,电话那头是上海外联。他早上4点出发去接上海一家电影特效公司人员,发现户外漫天大雪,道路结冰,高速路也被封闭,问我怎么办,今天是否正常开工。

    我当即坚定地告诉他,一切按原计划进行。我急忙叫醒现场制片和场务兄弟,分头通知出工的驾驶人员,立即到宾馆大厅集合,开个紧急短会,提前发车。5点前将人员集中一起,我再次强调了今天恶劣天气出车的安全问题,路上结冰一定要保持车距。当通知发车时很多当地司机都以不认识路为由,原地不动。我很奇怪,他们都是当地司机,昨天还专门派车送驾驶人员去认了现场,今天怎么就找不到路了?感觉今天这帮司机怪怪的,也没有时间多想。

    好在剧组还聘请了几辆拉道具的救援拖板车,他们与这帮专门跑剧组的司机不认识,对上海地区的道路也很熟悉,当即安排他们每辆车带几辆其他车辆立即出发,车上安排场务兄弟带上对讲机押车,5点半前将所有车辆都顺利发出。80公里路途走了三个小时才到达,途中车辆漂移、原地360度掉头时有发生,好在路上没有其他车辆,我们自己的车队距离也拉得很开,才避免了事故发生。

    我们按原计划完成了开机仪式和第一天的拍摄,收工回来后才被告知,我们出发后不久,车墩掌控剧组车辆的江湖老大,在我们出发后不久带着自制的拦路工具来到剧组驻地,准备封路阻止我们开工,因为他们要求在上海拍戏就必须全部租用他们的车辆,以控制剧组车辆来漫天要价。他们前一天晚上找了部分剧组司机,要求配合他们拒绝出车。幸亏老天帮忙,或是人品爆发,我们提前出车,才避免了一场不必要的冲突。当晚赶紧找到当地朋友出面协调、斡旋,才摆平了此事,确保了剧组前后三次进入上海,租车、拍摄的顺利进行。

    心跳加速二:转场。

    这部电影遇到的最大困难就是大转场,我们前后转场7次,用时20天,占拍摄周期的五分之一时间,行程10000多公里,几乎用尽了国内的所有交通运输工具,用到了飞机、火车、汽车、沙漠越野车、轮船、游艇、登陆艇等。

    每转到一个新拍摄地,当导演确定了拍摄周期后,制片部门就要开始制作下一个转场计划了,提前预订飞机票、火车票;查询转场线路和公里数,给器材车辆驾驶员商定转场费用和时间;选定押车人员及交代每天的安全汇报制度;新目的地的接送车辆及吃住。每一项工作都要具体落实分工到人头上。而且每到一个新地方,就要在当地租用一批陌生车辆。所以对车辆的性能和车况掌控,就不能完全按照我们的意图执行了。车辆途中出现各种意外,也要我们有各种快速应急预案。

    3月23日从四川西昌转场去上海的途中,事情就发生了。原定计划是22辆车早上7点一起从西昌出发,下午5点在成都上火车去上海。7点前我们逐一将车发出,由于有500多公里高速路,车队无法编队前行,只好各自为政。当大部分车辆走出200公里外的休息站时,我接到电话,说后面拉摄影组人员和器材的车辆爆缸坏在高速路边了,经电话和司机确认无法继续开行后,赶紧通知断后的外联制片协调其他车辆前去救援。半小时后联系上了一辆从攀枝花到成都的大巴车,跟司乘人员协商后,说服部分旅客让我们的人员和器材先行上车。

    本以为此事就解决了,不一会儿又接到电话,说上车的时候,我们有三个人当时去买水,没有在原地等车,大巴车也不敢在高速路上久等,就开走了。而此时前面上车人员的火车票在后面摄影大助身上,后面没上车人员的身份证又在前面车上的行李箱里。再次联系其他车辆去救援后面的三个人,但他们已无法按时赶到火车站和我们一起上车了。

    我火速来到火车站,赶紧找到值班站长,将情况告诉他,请他帮我们想想办法,最后同意我们先买张短途车票上车,到上海站出站时出示火车票就可以。原本下午3点就可以到达成都的大巴车,逾期一个小时都还没有到达成都。而没有身份证原件就无法购买实名制车票,焦急时刻,我果断做出决定,移动组和制片组人员到火车站进站口接应摄影组,列车发车前5分钟不管发生什么情况,全速往车上冲,此外安排小红帽提前将大家的行李搬运到火车上。

    距离火车开车还有15分钟,摄影组人员终于带着器材和行李来到车站,我当即安排移动组负责搬运器材上车;制片场务负责拿行李;生活制片带人买车票;摄影组其他人员找出后面三人的行李到就近的小件寄存处存放;到了售票点才发现,副摄影师的身份证没有带在身上,又去找派出所值班室开具临时购票证明。等一切事情办完,还差5分钟发车。

    全体人员一阵狂奔,发车前1分钟,人员和器材全部安全上车,后面三人也于当晚乘飞机赶到上海。正是这种为保证拍摄,不抛弃、不放弃、坚持到最后一分钟的团队协作,才让我们有了克服一切困难的勇气和决心。

    心跳加速三:杀青。

    《后会无期》原定于5月24日完成东极岛上的拍摄,5月25日转场回沈家门,5月26日在沈家门完成最后一天的拍摄就地杀青。为此我们提前做了大量的准备,敲定了主要演员的时间,联系好了拍摄的场地,确定了关机宴的时间、地点,协调好了参加演出的80名群众演员。但是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24日一早接到气象通知,未来三天海上将会出现8~9级的台风,登陆艇无法靠岸,我们的器材车无法运出岛,唯一的客轮装载有限,无法将我们所有的工作人员及器材送出去。

    眼看拍摄计划就要落空,24日晚上和几个主创人员商量后,临时决定25日带上拍摄需要的所有器材包客船出海,确保最后一天的拍摄能够顺利进行。25日一早来到码头,海面上大雾弥漫,能见度不足10米,那么恶劣的天气,不知道船能否按时到达。好在老天开眼,中午出现了一丝阳光,船也如期到达,赶紧组织人员装船出发。当船驶出避风港后,我们瞬间感觉到大海的威力,人在船上根本无法站立,几分钟后晕船的就出现了一大片,有抱着船甲板吐的;有跪坐在厕所边上晕的;有躺下不能动弹的;甚至还有几个船员也在旁边呕吐。我只好来回走动去安慰他们,当然也只能是语言上的,因为我也快不行了,好在我们都坚持下来了,挑战了自我。

    26日的拍摄如期完成,电影顺利杀青,关机宴准时举行,但我悬着的心仍然没有放下。当得知最后一艘登陆艇安全靠岸时,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给自己满满地斟上三杯酒:第一杯酒敬了制片人和导演,是你们对我的信任,给了我这次施展才能的机会;第二杯酒敬了剧组各部门同人,是我们的团结协作,才是这部电影顺利完成的保证;第三杯酒敬了制片部门的所有兄弟姐妹,有你们的支持和帮助,才增强了我克服一切困难的勇气和决心。

    回想起这十个月的剧组生活,将是我永生难忘的美好回忆,我爱你—《后会无期》剧组。

    少年光剧组宣传统筹张冠仁

    无论你把环境调节得如何黑暗,无论你怎样躲避,那道光始终都在。

    一、2014年2月27日凌晨2点,火车穿行于湖南或者四川某地,整节餐车里只剩下我们剧组。导演行政统筹于梦在切香肠,刀小肠短,人多口杂,为了保证十几个人人手一份,他尽力把这条5厘米的香肠切得均匀。一个大男人垫着小小的餐巾纸,捉襟见肘,看着颇有喜感。

    剧组刚刚结束连续六天的大夜戏拍摄,百十来号人连夜坐上了火车,从上海开赴成都。这是我们万里转场第一站,疲惫又兴奋。车厢里所有人都睡了,只有地毯灯亮着,安静得很,只听见灯光组二哥非常有节奏的打鼾声,窗外漆黑一片,只有大地上星星点点的火光忽明忽灭。2014年5月26日,游船从舟山沈家门鲁家峙码头开出,幽然航行于东海。我和于梦在甲板忽然听到船舷甲板上传来掌声与欢呼,导演宣布《后会无期》最后一个镜头拍摄完成。纪录片摄影刘玺抓下了这个镜头,可是因为激动,镜头晃动。于梦提议:“这个历史时刻,我们要记录一下。”可是放眼船舷之外,云水弥漫,远处叫不出名字的岛屿被雾气笼罩,很遗憾,我们不知道确切的地理位置。于是,我们只能这么记录:18点06分,《后会无期》杀青于茫茫东海。

    2014年7月10日,凌晨0点43分,北京七棵树画林映像公司,韩寒宣布修改完最后一个地方。而在6个小时之前,出品人兼制片人方励第一次看完合成之后的初剪片(之前他强忍着不看),激动地冲进工作间,他抱住韩寒泪流满面,感动不已。

    2014年7月8日,画林映像4K播放厅看样片,导演需要修改声音上的最后几个瑕疵。当所有黑暗把你包裹起来,眼前巨大的屏幕上播放刚调完色的《后会无期》,光阴在幕布上斑驳流动的影子让我想起这些画面,以及柏拉图在《理想国》里的著名的“洞穴”隐喻:洞穴人始终被束缚住手脚,终日只能观看眼前人造的稀薄虚假影像度日,他们安分守己,以为这就是世界。而终于有一个年轻人决定挣脱枷锁,出去走一走,看见了真实世界,他欢呼着把这个信息带给伙伴们,而洞穴人们以为他是疯子,把他杀了。

    这是先知冒险者们的普遍命运,也是电影对于他人生活的意义,更像是所有文明传播的路径。

    二、当放映机开始运转,那道高于你的头顶的光就会射穿黑暗,穿过一段暧昧不清的距离,将一段封闭时空投放在你眼前,骄傲的光束裹杂了空气中的飞尘。

    对于电影迷来说,如果世间真的存在天堂,那也许就是电影院的样子吧。

    只是,放映员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作家格非曾经在一篇文章中提及这束神奇之光,这是他年少时对露天电影的记忆。全村人最希望看见的就是跑片员,他们骑着车把电影拷贝送到每一个村落每一个小镇,于是全村人的节日开始了。如果上一本胶片播放完,下一本迟迟还没送到,那么节日就成了末日。如果把视线和镜头拉得更远一些,那些在60年代中国广袤大地上奔跑的年轻男人们就是一束束流淌着的电影之光。

    在电影中不断出现的“旅行者一号”卫星,它也是一道光,它像一个励志故事一样,冲出平凡的世界,最后孤独地漂流。它像一个关于自由的隐喻,而那些消费它追随它的旅行者二号们,他们口口声声要“年轻人改变世界观,多走出去看看”,但是最后不过证明是一个偷车贼,就像电影中的那个旅行者阿吕。

    2014年7月7日,朴树《平凡之路》demo刚出来,韩寒很高兴,不断要求再听一遍。于是每天去七棵树做后期的路上,车载音响不停反复播放这首歌,我们就这么一路听着心里高兴,觉得身上长出盔甲,吃了大力丸,几十公里之外的东坝瞬间可达,回到了20岁出头的时光。这首歌歌词说的却是人生无论如何千山万水,最终通向的不过是一条平凡之路。这是马浩汉和旅行者一号的结局,也是世间大部分人如你我的结局。

    1953年出生的制片人方励是《后会无期》剧组里年纪最大的之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个拍过《颐和园》的制片人就给我们这些第一次拍电影的年轻人打气,说:“我特别反感‘养生’这个词,生命就是用来燃烧的,当这一切结束之后的某一天,我们在座的所有人的名字能够同时出现在一部电影里那将是永恒的。”

    他是性情中人。电影快完成的这段时间里,他微信朋友圈里忽然多了许多对人生的感悟,以“老方我蜡烛所剩无多……”开头,此前一片空白的头像也曾换上了年轻时候的照片,又很快换成一束光芒被黑暗包裹,但依然执着发亮的照片。

    三、拍电影很早就是韩寒的梦想。听他自己说好几年前,在台湾某一个五星级酒店大堂里,他为了向某投资人展示自己拍好电影的信心,指着十几个电梯说自己能猜中所有电梯停靠的楼层。对方自然不信说只要他猜中,就给他投,而结果就是尽管他猜中了所有电梯,却没有猜来资金。

    那时候,国产电影还没有迎来今天这般的风光,大部分人都在泥泞中前行,韩寒也在前行,只是他开赛车前行。不过泥泞之中,无论步行还是车行,最后结果都是不行。此时资本市场冷酷到需要一个第一次拍电影的年轻人用猜电梯的方式获取资本,不,仅仅只是接近资本。

    而短短几年之后,依然还没拍过电影的韩寒却成了资本们追逐的对象。资本们开口就是:“我要和你签约,你帮我拍十部片子!”

    作家张悦然说,韩寒是她见过变化最少的人。而在我眼里,韩寒骨子里始终是那个上海亭林镇亭东村村头热爱摩托喜欢追风每天要洗头的不羁少年。在界定少年的标准里,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义气。

    在电影后期阶段,大概是猜到了他想马上回归赛车场的心思,不断有赛车商业比赛的邀约。而他在电话里直接回绝对方,理由是作为一名职业赛车手,半年多没有回归车队参加比赛,绝不能一复出就以私人身份参加商业比赛。

    在我印象中,他很少直接拒绝别人的要求。更多的时候,他总会考虑对方处境,以一种舒缓而略带迟疑暧昧的方式让对方知难而退。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他的个性使然,还是天秤座,抑或是救世主情结。

    在片场,他会为了照顾演员的自尊心,凑近对方耳朵小声地交流,声音之小距离之近令人发指。开始我们以为他只对女演员这样,后来才发现其实男演员也难逃魔掌。

    细心和不羁是他性格的双面,在片场他总是细心地照顾别人的感受,比如新司机不认识上海的路,南辕北辙绕到了几十公里之外。车停下来,他只说:“我也很久没来外滩了,看看挺好。”他的细心也从不耽误他不断的丢三落四。他曾在同一个飞机场同一个书报亭丢过不下三回箱子。在片场,他还把副摄影师小白的钱包揣兜里,花光了小白的钱,还导致小白差点没赶上我们大部队南来的火车。此外,电影拍摄期间,韩寒弄丢了大量手机充电器、充电线,而且绝大部分都是别人的。

    他非常讨厌束缚,讨厌被固定在某一个地方。在片场,只要有机会就会不停地走动,我们都知道这是他思考的方式,所有人都会避让出一条线路让他自由地移动着思考。

    2013年8月,他曾经对我讲过电影故事雏形,那是一个小岛上少年们不安分守己想去远方的故事。从上海出发,穿过320国道,抵达国境边缘的云南瑞丽。这大概是一条中国的66号公路,在这条全长4090公里的公路上,他想拍出《在路上》的感觉。在那个故事里,很有点少年青衫磊落驾车行的意思。

    这个最初版本里,电影是从水面里浮现半个屁股开场。这是他几年前,韩小野刚刚出生的时候,和廖拟、于梦聊起来的电影开头。尽管那个十分钟的开头在电影成片里看不到了,但是那道指引着江河、马浩汉、胡生们无畏前行的光芒依然在那里。

    四、2014年5月份的某天,东极岛难得阳光明媚。摄制组已经被阴雨和大雾压抑了许久,所以全部激动地跑到由美术组搭建的三栋道具房子处。从这块岛上高地往下望,黄昏港湾,远处海面上星星点点,空气里折射着透明略带玫瑰色的光泽。

    这种光,我们曾经在西昌红土高原的七里坝,天高邈远的博什瓦黑,五月降雪的内蒙古翁牛特旗,甚至在冬雨霏霏的二月上海,都不曾见到过,但是那么熟悉和似曾相识,仿佛一早就在这里等待着我们。这是东极岛上二十多天来最美好的记忆。

    韩寒把The end of the world原曲改编,写了歌词,成了电影主题曲。原唱歌手Skeeter Davis却能在这首伤心的歌曲里唱出纯真与治愈。这个从亭林镇来的少年,在青春的开端追风而行,也许终会有一天他跑过了风,不过我猜他多半追不上。

    和风相比,光更难以琢磨。逐光是一段悲壮的旅程,每一个电影人就

    是勇敢追逐那道光的夸父,昔有夸父逐日,今有岳父追光……

    每一个电影镜头,只是接近那一束光的尝试。世间所有光芒都是一场远行,它们从太阳出发,只是为了去未知的地球看一眼。文字、赛车、电影,这一切,也许就像西行火车上看见的大地上忽明忽灭的光。

    时有涯而光无尽,电影是每一个少年心头追逐的那一束光。在电影面前,62岁的制片人方励和32岁的导演韩寒都是少年。

    2014年5月26日,杀青晚宴上,韩寒向工作人员鞠躬致谢之后说:

    “不需要大门向我们打开,因为我们自己就是钥匙。”

    世间凡墙都是门,而只有光能打开一切。

    最后,除了《大陆》,《光的深处》也曾是电影《后会无期》的名字。